許久,已經不曾在天色尚亮的時分,離開這棟大樓。許多夜晚,留守此地,窗外夜色兀自流麗潑灑,卻完全無心欣賞,拉住目光,眼前螢幕游標閃爍,文字增加效率令人心急,人被沮喪淹沒,漸無聲息。



這樣的夜,終於,我決心逃離,讓自己被捷運帶走,將關渡拋在身後。回到城裏,餓到手軟心疲,忘記抬頭搜尋月光,只管俯首,拾著步伐,往熟悉的素食小店走去;遠望,暈黃燈光依舊,招牌款式卻有不同,定睛一瞧,竟連字樣都不同!「大腸麵線」幾個字,怵目驚心。



走近,主人依然是對年輕夫婦模樣,卻不是原先的臉孔了,小巧店面配置差異不大,但畢竟滄海桑田。他們上哪去了?店面遷移到何方?亦或直接歇業?......疑問宛若石塊,在心頭激盪漣漪陣陣,我想起帶點肉實感的老闆,憨成一張臉的模樣,還有看似纖弱的老闆娘,總是尖細著嗓子輕輕說話,與客人熱熱互動......。



無法順利如願裹腹尚在其次,莫名所以的惆悵最是深切。



半個月來,為了趕撰文稿,我常誤了正餐,或者在關渡設法,偶爾伏案奮鬥的空隙,小店的某些餐點鑽入思緒,脾胃都升起一陣暖。



原來,即便魂縈夢牽的,皆非永在彼岸等待。



這幾日,心神不定,常為了諸物遺落而傷懷:悠遊卡和票夾、數位相機......前者至今下落不明,後者有驚無險回歸懷抱,甚且昨天,連制服也沒帶,尷尬著便裝,在辦公室扭捏數小時。



ㄌ常叼念我,物品從不放定位,房間亂成一氣可像話?無怪乎亂中無序,要啥就缺啥。我曾痛哭流涕疾呼有框眼鏡不見,卻沒法解釋鼻梁上的是什麼東西,也曾用盡氣力要將眼球上的隱形眼鏡拔除,終於在眼角膜被手指刮破前發現自己當天其實沒有戴……類似如此應為家庭倫理內容卻演變為黑色幽默鬧劇之例,族繁不及備載。



我無法控制率性丟放物品的衝動,亦無從解釋找不著所要之物時的乖戾暴烈,也無力面對水落石出後的烏龍窘境,每每都覺自己不適生存於世,困頓至極。



與ㄌ看的第一部電影,名曰「長路將盡」(Iris),根據「輓歌─寫給我的妻子艾瑞絲」一書所改編,作者約翰.貝禮(John Bayley) 是當代著名的文學評論家,同時也是牛津大學文學教授以及英國「布克獎」委員會主席,「這是一部讓人重新認識愛與疾病的回憶錄,回顧青春的短暫美好,記錄衰老的殘酷現實,呈現生命的堅韌與脆弱。」



影片官方網站文案如是言:「她用青春實驗生命,歲月卻給她更大考驗。」身為英國知名的哲學家,艾瑞絲‧梅鐸(Iris Murdoch) 寫過二十餘本小說,但於1994年左右被診斷出罹患阿茲海默症,意即所謂的老人癡呆症。對Iris而言,這樣一位擁有「金頭腦」美譽的優秀學者與創作者,文字與時間是最重要的依據,但在她人生最後的一段時光,文字與時間於她,已完全不具任何意義。



「這個女人看起來,並不像擁有過去或未可知的現在。」John對Iris的第一印象,似乎竟成不詳預言。曾經讓自身思想乃至生活都翩翩飛舞的女子呀!獨自逐步走進冰荒記憶的迷宮,不再復返,過往與眼前,消融成黑暗與焦慮的混沌,追逐她、擁有她、照護她的夫婿,面對著昔日一起暢談分享名畫、文學的愛侶,如今只能盯著螢幕上的「天線寶寶」,沈浸自己的思緒和呼吸,無所交集。



她是那樣被愛著,於是或者,我也期盼,能那樣被愛著 – 但是,那對身邊的人,將是怎樣一種不公與殘忍。



「Iris,我失去妳了!」天人五衰、愛卻不弛,當年老的John,掏盡渾身殘餘精力說出這段話,我的淚再也不可遏止,落在螢幕流動之外,於光年飛溯之間。



兩者共有的記憶,卻在一方的腦海逐日消融,遺落記憶的那人,無論出於自願或非自願,無法以彼此如昔習慣的姿態相對應,這段情感,於焉不再完整。





想念變成一條線 在時間裏面蔓延 長得可以把世界切成了兩個面

他在春天那一邊 你的秋天剛落葉 剛落葉



那一瞬間 你終於發現 

那曾深愛過的人早在告別的 那天 已消失在這個世界



那一瞬間 你終於發現 心中的愛和思念

都只是屬於 自己

曾經擁有過 曾經擁有過 曾經擁有過 的記念





如斯哀傷的歌詞與旋律啊!我卻偏愛。



原來,遺失,是為了提醒我,生命的不可定數,記憶的貪念、夢想的殘缺,闔上雙眸,感覺昨日歷歷的憂傷與喜悅,最末,以眼淚作結。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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