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睡著比醒著的時候喧嘩。鼾然聲線,一路由腹側、胸膛,直達鼻腔、腦門,妳即便背對,也能知曉這人的存在,或者該說,無從抗拒他存在的狀態。



這傢伙,居然可以睡得那麼香!氣還鼓鼓的,妳覺得自己活像河豚,身心都是驚嚇過後震怒式的飽脹。那照片,妳不是故意瞧見,在抽屜翻找東西的時候,卻那麼突兀地衝撞妳的眼:她是誰?為什麼兩人靠得那麼緊?



端詳髮型穿著,男人當時僅是男孩,那份靦靦,倒是至今未變的印記。



妳來不及參與他的過去,如此一來,像是乍然誤闖禁地,男孩實則也是男人,但妳面對起來,生份非常,相片裏,無論是男人或男孩,始終都不會讓人忽略的那雙大眼,彷彿直直望向妳,帶點責備的神氣,妳當場變成被哨兵盤查的敵軍,無助僵硬。



從一初始,就沒去過問他的往昔。妳覺得自己開明,有時甚至要為這種開明得意起來,「問那麼多做什麼呢!反正一定會介意,倒不如什麼都不知道啊!沒有比較,就沒有煩惱,這樣,對彼此都好......。」滔滔不絕,被女性友伴稱奇讚嘆環繞的妳,忍不住想,倘若人有尾巴,妳知道,自己必是搖擺高昂。



但不承認也不會洩漏的是,妳常在夜裏睜著眼,目睹黑暗吋吋往上,漫過房間的一切,恍惚間,有種水淹金山寺的錯覺。



誰說那不會是前世?



細雨霏霏的初識,以傘結緣,原本只羨鴛鴦,但因發現妻子原形,男人驚嚇而亡,女人涉險上天盜取草藥,怎奈男人回魂之後,依舊執意背棄一切盟約,甚至發狂也似,要置髮妻於死地,女人除了逃亡的驚恐折騰,怕是心碎已極,懷著男人的骨肉,法力不敵對方,最終放棄掙扎,束手就擒,塔下悠悠,是否欲用餘生忘卻情傷?



是不是另有那麼一篇故事:日本奇譚裏,白鶴化做妍麗女子,委身報恩,犧牲自己羽毛去織就錦緞華美,丈夫卻破壞協定,偷窺識破了妻子的實際身份,鶼鰈情深,於焉宛若春雪消融,僅餘水痕......。



古今中外,現實、神話,負心的、毀約的、寡情的、背信的......似乎總是男人居多。非我族類,注定分離?人,真是計較得緊,獨尊自己!即便是甯采臣對聶小倩癡心,終究成妄想。



妳存疑,自己在男人眼前,會不會也似一種邪說異類?男人從不輕言表露,他對妳如何看待,彷彿妳怎麼展現,他就怎麼信,沒有好奇,僅止偶爾作勢掌妳的嘴,說妳腦袋瓜想太多,這般生存未免艱難。



但妳矛盾無比:愛一個人,放心談何容易?沒有水落石出,哪來地久天長?照片被妳捏得有些歪斜,上頭的陌生女性,平平常常的笑,拉在闊闊的嘴邊,妳疑心,將相片放回原處掩埋,走在街頭,遇見這個女子,自己會不會認得出。



妳認為,男人的過往,是種礦藏,定然要去挖掘,好能提煉出什麼,去嘉惠眼前;但,每個人的秘密,其實都是收藏,即便沒有永遠置於掌間把玩,或是鋪排於台面炫耀,卻總在心上,溫溫騰騰。



所謂真實,是枝頭上的果實,強摘不甜,瓜熟蒂落,才是情願心甘的成全,何況,或許正如伊甸之說,抵不住的誘惑,是原罪萌發的源頭。



照片已經躺回抽屜,妳親手料理的,連指紋都捨不得留下。男孩在過去,男人在身旁。



然後想起,男人醒著比睡著的時候沈默。妳面向他,以目光順了順他的髮際眉眼,穩穩環上他的肩,隨之起伏,心窩似乎也跟著暖了起來。



或許人真的可以這般無知地幸福一輩子。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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