兵馬倥傯的十月,累著忙、忙到累。



夢遊似地整理、打包、裝箱、遷徙,百廢待舉,不及與新環境培養感情,就開始臨危授命,風塵僕僕跟隨敬愛的老師(當然世俗對其有那麼多種稱謂,cardi甚至還喚做『親愛的奶奶』呢),在這島嶼行行復行行,由北到中往南再回溯......除卻比較具體而有意義的這段經歷,我有份量充足的愁思,用以懷疑自己迷茫虛度。



南來北往的旅程,讓我耳聰目明,劇烈溫差下,孱弱軀殼卻變做最現成的病毒培養皿。



暫時卸任的星期天晚間,我杵在田中央的那所大醫院,恍恍欲墜,明白意志力一旦出現縫隙,身心立將崩解,回到彰化的家,果然直接繳械投降,好好的假期,全垮在病榻纏綿,連要跟家人多說上一句都嫌吃力,即便平躺在床板,也像極萎頓於幽暗船艙,外邊盡是驚滔駭浪......



從來排斥就診吃藥,病症嚴重程度卻以等比級數攀升,最終被娘親硬壓上車,乖乖到診所向醫生報到:「汝金皮啦!早就應該看醫生吃藥,妳就不要!不然現在就不會那麼艱苦......汝攏熊熊要倒下去了知影無?」母親的訓誡紛紛,我無法反抗,宛若孫行者終究向如來佛掌心低頭,明白了極限,也認同了屈服。



結結實實病上一場,連家中老貓嘴部生了腫瘤,我僅能垂著指尖撥弄牠毛皮,沒半點氣力帶牠就醫,週二,爹爹載了牠去,而我等不及貓兒麻藥褪去返家,硬撐著發燙的身體收拾行李,想趕回台北好在隔日將荒廢的工作軌道順利銜接。



儘管家離車站,僅是步行三分可達的路程,每回要自家中赴笈北上,父母再忙再累,卻總要派出其中一人載我,即便我故意強扮神力女超人,將行李當作啞鈴戲耍,想要藉此證明自己足堪負重,最後依舊挨挨蹭蹭滾到50C.C.摩托車上。



意識恍惚間,爸爸的聲音點滴灌入耳膜:「不要吧!妳身體還沒有好,回去真的可以嗎?」或許是被莫名的頑強意志驅使,我依舊背起行囊,跨出家門......當我終於將沉重的身體拋擲於午間列車上,忽焉悠悠想起:父親騎著摩托車載我往車站挪移,我環住他圓騰騰的肚腹,記起他手還扭傷呢:「爸~你的手好了沒?」「好很多啦!」巷道蜿蜒,通勤族的腳踏車成排羅列,在欄杆邊東倒西歪,父親操縱著龍頭,力道一收一放,汗濕透過我指縫斷續傳來,口罩困住呼吸,那一刻,昏沉之餘,卻清楚有什麼在翻騰。



電光火石,念頭轉瞬擦過,卻似盤古開天,洪荒莽原由黑轉亮:原來,當他們每每用背影與我對話,或許只是為了隱藏,眼眶水霧的流淌......



被我忽略的,一直太多。健康、親情、生活的熱度......以為獨善其身就足夠,反將自己推入僵局,啞然失溫,進退無據。



一路行文至此,鍵盤飛舞間,cardi默默傳輸兩行網址,當我將滑鼠輕按連結,卻不由震懾,乃至無言 - 才貌兼備的年輕女作家,選擇終止一切,除了呼吸,也包含她所摯愛的文字創作。



cardi娓娓訴說,一字一句敲出:「以前看過她的文章,看過這個新聞台......究竟是憂鬱症的狀況,還是自己身心管理的狀況?我有時在想:堅決的把自己逼近瀕死狀態,到底要多大的決心?很傷心,覺得捨不得......」



親愛的cardi,我腦海迸出好多人:三毛、邱妙津、袁哲生、黃國峻......是宿命?是巧合?這些名字象徵的,彷彿是一種最華麗的蒼涼,他們創造了可供人們乃至自己能夠棲息駐足的烏托邦,卻也用肉身的自我殞滅示現無常。



坦白說,我也常漫遊到那樣的臨界點,但似乎總有一些頑強的什麼,驅策我找尋一絲半點可能性,讓生命繼續再繼續。



我常想,往生後的世界究竟是如何,靈魂有無知覺?



做過那樣的夢:自己忽焉離世,漂浮於空,見到親友相互泣擁,而我迷茫失重,不信死亡來得這般淡寫輕描,而後,痛苦、不甘......襲來 - 生者總要以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,我目睹所愛之人,與他人微笑攜手擁抱,其中無我。



或許,也僅是一種貪念或執著?憶及自己常將死字擺在口頭心頭,但誠如妳所言:「堅決的把自己逼近瀕死狀態,到底要多大的決心?」我只能怯怯懦懦,拋出問號一枚,屆時的自己,又會不會真如想像中,那麼義無反顧、毫無怨念?



妳說:「當極度傷心,用寫作來治癒;當寫作已經無法治癒或發洩,那是怎樣的境地?心失去了治癒能力,還是告訴我們,人類光用殘忍,就可以慢慢殺死另一個人?」



這個問題,我也常思索,甚且,我也經歷過那樣的境界......妳的傷感,有部分是不是來自,我們和她,都是那麼相似的人,敏感但常故做堅強、透視許多卻又極力不讓自己世故的一種靈魂,同樣將寫作當成自我療癒之道,將創作化為跨越俗世的天梯,但會不會越是如此,有朝一日,在這樣孤注一擲的偏執下,由高空墜落,自我構築的城牆瞬間傾頹,於是無以為繼?



昔日,一位讓憂鬱及妄想症狀纏身的友人,幾番自殘,當我問她:是否因為感覺了無生趣 ,一切都不具意義?事隔多年,她的回答,鮮明得有如雪地上的血痕,令人震撼,也難忘懷 - 她告訴我,不是的,不是因為遇到挫折,一切都很美好,情感.家庭.課業......都那麼好,然後她突然覺得:那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!



我驚覺:求死之人,有時或許根本不見得是在一種最底層的低潮,反而可能沉溺在一種無以名狀的漂浮姿態,覺得沒有什麼可以掌握,也沒有什麼需要把握......做出這樣選擇的人,在那樣的當下,他們思索的,究竟又是什麼呢?



cardi表示:作家的網誌中,誠實清醒的把自己的(自殘)行為記錄下來,在醫師眼中,是病狀調查,在朋友眼中,是驚訝不捨,在她眼中,又冷靜又透明,並堅決:「也許這便是上帝對我的安排。自肉體最底層最堅實最不可撼動的,對生命最原初的信仰與堅持,戰勝了我自以為即將崩潰碎裂、除一死不足以了之的瘋狂。於是我活下來了。」



最終,作家背叛了自己 - 這樣的背叛,表面上是對於生命的摧毀,實質上,或許是她揭櫫真實自我的起點,形式令人心碎,但也毫不敷衍。



閱讀這些文字的此刻,綺貞的輕恬,整晚持續暖暖護住耳朵:





喜歡一個人孤獨的時刻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在地鐵站或美術館

孤獨像睡眠一樣鍡養我



以永無止盡的墬落

需要音樂取暖

喜歡一個人孤獨的時刻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

喜歡一個喝著紅酒的女孩

在下雨音樂奏起的時候

把她送上鐵塔給全世界的人寫明信片

像一隻鳥在最高的地方 歌聲嘹亮

喜歡一個喝著紅酒的女孩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

喜歡一個陽光照射的角落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是幼稚園的小朋友

笑聲像睡眠一樣打擾我



我們輕輕的揮一揮手

凝結照片的傷口

我喜歡一個陽光照射的角落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

喜歡一個人孤獨的時刻

但不能喜歡 太多





鋼琴提琴交錯,深深揉進末班捷運的轟隆聲響,在窗邊劃開夜色的胸膛,我想起,友人「日日昌」前幾天在我網誌留言板,如何說起選擇棄世的高中同學。或許這個世界,憂傷太多、為難太多、迷惑太多、遺憾太多......我不會也不想,在力求持平或中庸的迷障裏徒然感傷,但卻始終相信,總還有著例如陽光照射的角落,那樣真實又溫柔的一種存在,微微發光。



那一束亮,我仍沒有看清,這一輩子,也還沒有活夠,因此繼續行走。



無論如何,為了吾等所愛與愛我們之人之事之物之這些那點......每一個稍縱即逝的當下,都彌足珍貴 – 只願所有傷痛迷惑不安困頓的靈魂,盡皆安然。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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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ricefis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