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綠色的夜,眼球的酸澀已然蔓延到整個顏面,她的指尖兀自於手機鍵盤游移,按下句點,準備發送簡訊......



但,找不到你的電話,也背不起號碼 - 這曾是她行住坐臥,都不會忘卻的一串數字。



記憶快速倒帶,回到與你初識的那個夏季:你慎重其事,用自己打工的頭一份薪水,送給她生平第一支手機。為了系上的實習課程,當年暑假,她將機子密密藏在懷中,負笈北上一個月;與你分隔甚遙,只能依此互通聲息、分享悲喜,即便,再多不安翻騰,聽見你在遠方的呼吸,她笑得泛紅了眼眶,感覺自己像個徹底的傻瓜,傻到可以有繼續行走於世的力量。



開學後,重新聚首,你們擁有過最無知的幸福。在你租屋處的小房間,昏黃燈光燃著心,席地而坐、靠著床沿,並肩面對窗外夜色,蟲鳴狗吠都是背景,怎麼都聊不膩,或者在電腦前討論作品脣槍舌劍,每每為此誤了隔天的課,就彼此板起臉孔教訓對方,氣憋到不夠,才一塊笑翻,走上斜坡,攜手晃進圖書館,各自選了喜歡的書本,再繞回桌椅區域會合,關起手機,享受面對面的無言交流,偶然抬頭眨眼、勾勾指頭,見她髮梢如柳絲拂面,你禁不住伸出手,幫她順了順,她會故意吐了吐舌頭,一派干卿底事的神氣。



也愛一起在學校操場瞎逛,高聳的聚光燈,將她雙眸照得晶亮,草皮有種扎人質地,濕氣可以直透肌理,她常斜躺在你腿上,福至心靈便哼起小曲,你真愛她的嗓音,什麼旋律從她喉嚨出來都讓人捨不得關上耳朵,而她一犯淘氣就一躍而起,隨場裏的任何一位慢跑者而去,你不見得跟得上,看她衝得遠了,常擔心她要跌跤,有時,她沒入黑暗,正在乾著急的當口,她已經撥了你的電話,你慌張,接起之後像是喪失語言能力,只懂得重覆:「妳在哪裏?」冷不防,她已自你背後掩身而至,拍上了你的肩!然後繼續奔跑,笑得哇啦哇啦,她那撩起裙子也要跑過別人的瘋勁,扯得你的心無法停留在原地......



你無從預料的是,有朝一日,當你大步逐夢而去,回頭想要牽起她的手一起前進,卻只見到她的背影......對著她的心,你反覆撥出熟悉的號碼,得到的是沒有回應,你不信,含淚一試再試,最終,失去所有訊號,你也不再擁有電力......



翻翻桌面,她覺得暈,揉著太陽穴,她疑心,是不是今天講了太久的行動電話?偏她又不愛免持聽筒,新的手機,她著實還用不慣。



跟了她那麼多年的手機,前些日子換了。當初,機型太古,偏又時常接觸不良,她不以為意,拿橡皮筋將機身捆得緊實,讓親友同事見了總要揶瑜:勤儉持家也不是這樣搞!一個美麗的女子,掏出一只漆落色衰的斑駁手機,不怕人笑話?



如今,許多隻字片語和電話號碼,都活在舊手機裏頭,伴隨記憶,進行鐵達尼式的沉睡,充電器不知去向,她也沒法重新開機去尋,日子就這樣過,看似平靜無波。



你的電話究竟是幾號?又或者,你早換了號碼?她突然驚覺,自己被不知所措的惆悵,狠狠甩了一巴掌......只是想說句,生日快樂而已 - 無論你是否看得到聽得見,她私心竊竊,期盼這份祝福都能穿越時空,飛到你身旁,沉默地降落,棲息在你心上......



孩子的啼哭,急急如律令,抓她回到眼前,悚然一驚,她將手機拋向梳妝台,差點碰倒了一瓶痱子粉,手忙腳亂,喔喔嘟嘟,哄了哄小床上脹紅臉蛋的寶貝,尿片拆封後,有種塵封過久的氣味,空隙中,她聽見丈夫的鼾聲,節奏分明。



夜那麼深了。停止一切動作,渾身骨頭都被瞬間抽出的感受,遲疑半晌,她終於下定了決心,咬著唇、抖著手,猛力握住即將耗盡電池的手機,同時發出微弱的嗚咽......



螢幕冷光,比淚更亮。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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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ricefis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3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