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子盤著路面,宛若指頭順著往上梳攏髮絲那般滑動,氤氳霧氣蒙上窗戶,望去皆是朦朧,陽明山的綠意,在雨珠洗刷間失焦,蒼白無夢。



金鼎獎頒獎典禮,今年首度移師到陽明山中山樓舉行,八月十二日的下午,我銜命與主管、入圍同仁代表部門出席,蜿蜒之際,硫磺味道漫入鼻腔,目的地於焉不遠。



從未到過中山樓,只見紅絨地毯鋪排出一地凝重,所謂的雕廊畫棟,昭顯熱鬧擁擠,有禮到近於拘謹的接待,像是被襯衫、套裝擺弄的布偶,如此空間,人能夠疑似比較尊貴,或者更為自卑?胡思亂想,伴我輕手輕腳走在迴廊,入圍的各家出版品,在長桌上排排羅列,倒有種近於祭祀的突梯趣味,擦身而過的陌生過客,會是哪位藝文界的菁英?此時此刻的這個世界,文字圖像,或許會比人更適合展露風華,也較人更易於熟悉吧!



入會場坐定,舞台聲光都是炫目,女主持人裹進金色的禮服閃爍,男主持人藏身於中規中矩的西裝,適得其所。往常先行發佈得獎名單的模式,則由去年開始採取現場才公布得獎的方式,本屆比照去年,讓頒獎過程瀰漫幾絲未知,推理小說式的猜忌。



本屆金鼎以「知識的高度」為主題,舞台佈置,設計別致,以大小書籍堆疊成為獎座造型,雖然只是平面的一塊圖象,倒也饒富趣味。



頒發最佳攝影獎的時候,我和同事在台下並肩而靠,兩人雙手交纏活似麻花,當同仁的名字從頒獎人口中跳出,我們倆顧不得穿著狀似端莊的旗袍,當場又叫又跳,只差沒從椅子上,一路直衝彈飛天花板!



獲獎的部門資深攝影記者,一邊風風火火套上西裝外套、一面如箭筆直射上台去,發表得獎感言:「謝謝評審團對我們的肯定,我想對於一個長年跟慈濟賑災團出國的影像工作者來說,要面對其他人的痛苦,其實在道德和心理上,都有很大的壓力、不少的無奈、不小的磨難。」



話說在這精簡的談話過程當口,其實隱身於黑暗中的我,早已迅雷不及掩耳掏出手機亂CALL一氣(先撥到誰就先打再說毫不挑剔),向部門伙伴報喜訊......



我:「小顏得獎了!」

某同事(之後簡稱『同』):「什麼?妳說什麼?」

我:「小、顏、得、獎、了!!!」

同:「妳那邊太吵了,我聽不清楚!是小顏得獎嗎?妳說真的說假的?!」

我:(直接將手機朝向舞台方向收音......台上的得獎者繼續滔滔不絕......)



(聚光燈下侃侃而談:)「不過我們在災區,看到他們非常強韌的生命力,這是反而讓我們覺得,應該把這個訊息、屬於人性的品質帶回來、傳遞給大家知道的一件事情。感謝部門的主管、共事的同事,給我們的空間以及協助,還有我們這次許多共事的全球慈濟人對我們的協助,感謝大家!」



二00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,伊朗一場芮式規模六點六的強震,造成人口不到十萬的巴姆古城,三分之一的人們死亡、半數人受傷、七成房屋崩解......掌聲喧譁中,我想起同事當初甚且必須在農曆年節期間,割捨與家人團聚的時光前往遙遠的伊朗,連同由慈濟志工和醫護人員組成的緊急勘災小組,先後深入當地災區與災民互動,進行採訪與賑災工作,留下完整的歷史紀錄。



一切彌足珍貴,也都證明值得,若無陰影代為藏匿,我的淚水,只怕終要曝光。



典禮中邀請的頒獎人,共有國立東華大學民族發展研究所所長孫大川、作家廖輝英、總統府國策顧問蕭新煌、上一屆終身成就獎得主魏德文、資深作家林良與最年輕翻譯家黃可凡,根據資料表示,這樣的名單,為的是兼顧族群的多元、性別的平衡,並希望兼顧老、中、青,展現金鼎獎的包容性及多元面貌。



曲終人散時,當林良爺爺漫步迎面而來,我臉上的微笑全然沒有退卻之意,宛若枝葉見著陽光地伸展軀體,感受老人家手心的溫度,厚實敦然:「我從小都看您的書長大的!好高興......」鮮綠書皮的小太陽啊!陪著我和姊姊走過多少童年,上頭的「子敏」二字,無論出現在哪個地方,總是吸引我好奇又灼熱的目光......那個成天揚眉掄拳愛跟男生打架、捲起裙子就能翻牆、只有遇上書本才會靜靜凝神的小女孩,事隔多年,在出版界的盛會中,聳立著拉長的身軀,靈魂依然鮮活稚嫩,見著崇拜的偶像仍舊怯怯生生,卻挺直了腰桿,要跟藝文許下地老天荒。



走出中山樓,天空沒有停止澆灌大地的意思,迷濛煙雨,將我們抱了滿懷。活著總是好的!尤其有書為伴。



撐起傘,憂傷都被隔絕,我的唇線似弓,輕輕揚起,能量就要直達天際......。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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